他临了60年的龙藏寺碑,是字课也是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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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马黎

图片由王冬龄提供

一九七八年九月临龙藏寺碑冬龄于扬州

这个秋天,王冬龄33岁,在扬州地区的文化局创作组工作,负责全地区的美术工作。这天,他照例临了一通《龙藏寺碑》,“隋碑第一”,是他的字课,也是日课。

一年后,年9月,浙美开学。书法系的大教室,坐着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批书法研究生五名,王冬龄是其中之一。此时,系主任陆维钊先生卧病住院,已无法上课。

研究生录取名单

王冬龄写了一份两年研究生学习计划,附带两张作品,请助教章祖安带到了病房。其中一幅四尺整张的草书“离离原上草”,陆维钊提出了批评,认为写得太糙。

再看学习计划。陆先生把《龙藏寺碑》圈掉了。

《龙藏寺碑》暂缓,先临《张猛龙碑》。老师没有再说什么。

读研究生学习计划

30年后,王冬龄时常回想起这天。陆先生应该觉得《龙藏寺碑》对这个“小学生”来讲,高深了一些。他觉得我应该加强力量感,先立骨,把格局撑开,不能逾级。

辛酉年王冬龄临于杭州清波门

王冬龄工作室的一只纸箱子里,随手又翻到一张《龙藏寺碑》。

辛酉年,辛酉年,哪一年?一算,年。

冬龄同学没有“听话”,研究生毕业留校执教,依然在写《龙藏寺碑》。

这些年,王冬龄对书法艺术的探索,首先要承担的就是被他人看成背离传统书法的大冒险。那么,探索以前,看不见的部分,是什么?

他打开了这只《龙藏寺碑》专属纸箱,不止这一只。

“我日复一日地临池学书,不觉已经六十个年头了。六十年时间不算短,但我感觉是一晃而过。”

请柬

兹举办我院中国画系研究生毕业作品展览。

时间:九月八日-二十一日。

地点:浙江美术学院陈列馆。

敬请光临参观指导

浙江美术学院

一九八一年九月

研究生毕业作品

暗红色字体的请柬,邮印编号:。往事的定格。

“从头开始”展出了冬龄同学三张毕业作品。其中一幅楷书,是陶渊明的《饮酒》第五首,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

在自己60年个展上,他回想40年前的毕业作品,只是拖长一声——哎呀。这是用《龙藏寺碑》风格写的,而不是用《张猛龙碑》的风格。

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

“我这个人,虽然听老先生的话,但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个性。”展览前,他又把这幅毕业作品重写了一次。

年研究生毕业作品

年,重写毕业作品

年,他写李斯《峄山碑》,写到“国”字,老师讲,一般可以两笔写,也可以分三笔写,只要自然。他故意一笔写完,一口气憋着,他故意给自己找难题。

年冬天,练篆书,穿着老棉袄,不方便,索性脱掉。教室朝北,风呼呼地吹,后来,他的肩胛骨一到天冷就痛。

“要说刻苦,我不如很多人,但我大概能持之以恒,且有一点自己的想法。”

那时,他跟林散之先生学习,时常通信,寄送字课。先生70岁每天临帖,临写的汉碑字课极多。这是书法练习的基本功课。“做日课,这是当代书家一般做不到的。”

美院读研读期间,他主要在汉隶、小楷上用功,而不是草书。写小楷时,悬腕执笔,锻炼功力。楷书主攻《龙藏寺碑》,行书则《麓山寺碑》,两碑结字、意趣大异。《麓山寺碑》临得更早,从70年代初便开始。因为林老跟他说:右军如龙,北海如象。《麓山寺碑》是李邕写的,人称李北海,海如象,他在当时的地位非常高。

“我的方法,时间匆忙临《麓山寺》,时间从容临《龙藏寺》。”

“十二月一日去名古屋归后布置展览。”

几几年?我习惯性问。

他翻到另一张——

年12月22日京都泉屋博古馆拜观八大石涛诸家的神品,归后临龙藏寺第七通,时不我待,皇天不负有心人

学林散之先生的方法,每张字课临写完,都会写上日期。此外,他还会在空白处写几句即兴随感,临完一通,题一段跋,等于日记。当时无心,思绪触如风行水上,自然而然。

“比较自励的噢。”他读着24年前的自己,自评。年,他赴日本岐阜女子大学讲学,语言不通,只好关门在宿舍临帖,仍是《龙藏寺碑》,用日本人的半纸临了六通。

年3月,王冬龄去美国留学,年12月回来,四年差两个月。临走前,学生管怀宾帮他整理行李,送到杭州火车站。行李中,随身携带着几本有限的碑帖,《龙藏寺》普及本,放在最底。

年,于美国明尼苏达临《龙藏寺碑》

年7月11日,再临斯碑

在其他方面,我缺乏竞争力。但在书法这个领域中,只要不自暴自弃,我是永远站得住的,可以与古人抗衡。坚持临池,才能使我底气十足。7月11日夜。

7月15日夜,二时半。

《龙藏寺碑》瘦劲疏朗,风姿特秀,今借善本于大东亚图书馆,7月11日至8月30日,始临一遍,可谓疏懒之极矣。来美国已逾二载,余临池一事未能勤勉,不胜汗颜。吾何人哉?然唯此雕虫小技而具虚名,悠游岁月。亦夫(不知不觉中,用了英文if[假如]的音,可见其时,英文没学到,汉语在遗忘)将此丢失,我将一贫如洗。人生如寄。自今以后,不忘临池,至少还有一技可观。悲夫!王冬龄时客明尼苏达。

那天,他坐在留学生宿舍门口,面朝窗口,喝着咖啡,临《龙藏寺碑》。窗外大雪,抬头一看,他的二手车被白雪埋了半截,露出红色的破车顶。

“你可以想象,一个不会外语的中国人,在临《龙藏寺碑》。这个人还是有一点定力的,当时前途未摆。”他深深记得这个深陷大雪的画面,“没有语言,nomoney,但是,我不以为苦。”

王冬龄很少说难,他的作品中,看不到暮色苍黄,而是落笔如烟,平静无火,以及鲜活的生命力。

范景中后来写过一篇文章。王冬龄的生活中有过磨难,但他没有借艺术让别人分担他所经历的孤独和痛苦。相反,他把朴实和自然、优雅和超逸奉献给了世界。“冬龄借艺术表现了自己开阔的胸襟,艺术也确实开阔了他的胸襟,蔚成了他的大气。在这层意义上,可以说:人如风格。”

在美国

管怀宾后来远赴日本留学十多年,想起当时送老师去火车站的心境。虽然怀揣着方案,但一切未知,正是老师说的,“从零开始”。就像此次展览的主题,从头开始。人生总是需要一段特别孤寂和独立的状态,看似孤寂,实际上是一种梳理。王冬龄在不断临帖的过程中,建立了他对书法的重新认识,此前的场景、记忆,烟消云散,需要重新建立新的风景线。

从美国回来,恍如隔世。王冬龄现在回想,用了这个词。年12月,整理旧物,又见到了十年前在美国临的《龙藏寺碑》字课,“不胜感慨,喜而携归,乃付装池”。他把临本裱成一通册页,命曰《美国梦影》,写了跋,其中一段:

生命由亿兆瞬间组成,故是淡墨黄纸,可证其美国梦境。珍惜其纸,即惜其逝水年华耳。此大散草堂翰墨因缘,不可不记。壬午平安夜,王冬龄于杭州。

《美国梦影》跋

《美国梦影》封面

从美国回来后,他随身带两支笔,黑色的水彩,不需要墨,不需要砚台。在宾馆,拿一个杯子,杯盖里倒点水,就可以写。

年,他第一次创作高7.5米、宽12.5米的巨幅草书作品《逍遥游》,创作时,分几次书写,后来看到整幅作品的照片时,构图完整,有点吃惊。“这大概与我每天元书纸的字课书写分不开。”

《逍遥游》

“我从林老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方法,就是字课。还有一点不同,我把此作为书法家的一种修为,又是艺术家的一个行为。”

这些年,和王冬龄的多次聊天中,他经常会提到两句话。第一句:我一直把临帖这件事作为一种观念,行为。

很多人认为,临帖只是技术性的练习,在他看来,大错特错。“我的经验是,临帖能让自己生命有一种鲜活感。这种感觉得来是不容易的。”

“假如我能健康地活到90多岁,你想,对不对?这真的不一样。”他笑。

工作室的巨幅墙面,右边挂着《龙藏寺碑》的拓本,左边是他十天前为展览新写的草书,曹操的《短歌行》。

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

临帖与创作是两种能力,前者是后者的基础。但基础打得再深再牢,也只是地基而已。怎样才算把地基打牢、打坚固?

大字走世界,是他后来的标志性“行为”之一。王冬龄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场域,和观众共呼吸,共游走。尽管书写的内容,还是相对完整独立的篇幅,保持着传统书法写作的某种形态样式,但这里的巨幅书写,已不只是通常案头怀揣技艺、品思过程的书写,他把大字带到了不同的场域,在太庙,在美国,在大英博物馆,在加拿大,他所面对的文化语境有差异,和不同的观众,和不同的文化进行碰撞,产生了不同的表达。

“在于其神韵之大、心气之大、智趣之大所带来的翻云覆雨般的大手笔,大格局。”管怀宾说,这是一个重要变化。

应邀在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乱书《心经》年

应邀在大英博物馆现场演示乱书《心经》年

严善錞第一次握他的手,感觉非常“棉”——他用了这个字,不是绵,而是棉花的棉。棉花有骨,形却柔和。

王冬龄突然伸手,握了握我。

真实的棉。

“因为不做事。”他笑,“这也是一个原因,要承认这一点。”

笔是手的延伸,笔尖的运动就是心脏的跳动。这是他经常说的第二句话。

“千手不动”的他又转回来——临帖,不仅仅是一个技巧,不是要把字和对象写得一模一样,而是要始终保持手的一种灵敏感,也是在抗衰老。它是一种笔性、墨性、纸性、手性的历练,更是心性的修炼。

“临帖,要真正走进它的精神世界,不是说他今天是个局长,我希望他帮我一下忙,去跟他交个朋友,很密切。”

心灵沟通,神交。我说。

“你说得对。”

林散之先生写草书,笔法追刀法,字像刻的那样有力,他在汉碑上下了很多功夫。启功先生说,是笔不是刀。中国书法最厉害的,就是一支软的毛笔,能写出刀刻的感觉,斩钉截铁,线条丰富。有些艺术家很用功,但是线条写死了,没有蕴藏精神,没有灵性和生命力。所以在书法上来讲,线条是最重要的。

一周游泳两次,每天基本保持写字课,时间长短不一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生理变化,不可追。现在写字课和年轻时写有什么不同?我问。

“年轻时,临得极准。现在,有些帖就退步了。像小楷,严谨的篆书,元气淋漓,到底没有年轻人的劲头。书法讲到底,是生命力的体现。但是,写汉碑,还是没有问题。”

但他提到了黄宾虹晚年书法中出现的那种“金石味”,“我认为是自然形成的。在书写的过程出现了,他也不故意修正它,任其自然发展。他的金文写得非常本真,有一种天籁的感觉。这种迟涩老辣的趣味,不能去刻意追求。如果没有几十年扎实的功夫,是达不到的。

只会临摹,“为学”而已;一味创作,不注重临帖的养分补充,则会“损之又损”。“创作是消耗的。如果你临帖不够,却又不停地在写,是写不好的。临帖给了我很多的生命力。”他再次提到生命力。

“这种生命力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力量,而是对生命的感受力,一种细微的感受力。我一直喜欢用人来比喻,有学养的人,精神气质就不一样。他不停读书,思考,胸襟自然会不同。”

锲而不舍,心摹手追。简单又不简单。

年除夕夜爆竹声中,冬龄于英美归来,于杭州临《龙藏寺碑》。回看他的临帖日记——

初一感冒,仅书两行,初二晨六时起,去断桥拍残荷。

临四行。自今以后,坚持每日临池,此不仅是功力,应为精神体操,笔墨之禅定,要做大师,非此修炼不可。勉之。壬午正月初二,王冬龄谨识

初六日上午。努力再努力。站立书。

此帖临写,可养气养神。初七日上午。

初八上午。光阴在急迅地消耗。

初八日。每日临池,每日健身。

只临池不读书,白费力气耳。

……

《龙藏寺碑》字课

《龙藏寺碑》题签

重阳

年端午

年清明

感谢刘杨、黄几对本次报道的支持

王冬龄《王冬龄书法艺术60年文献集》

严善錞王冬龄《关于龙藏寺的对话》

管怀宾《王冬龄与现代书法的“当代性”建构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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